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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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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3 章

風言風語都傳到田間去了,周迎彩匆忙騎著電動車回來,在莫家院子外透過稠密人群往裏看,只見到一個大高個青年在和莫綰講話。

“喲,迎彩,你家有強回來了,這都六年沒回了,這小子長得又高又壯的。”

一鄰居道,別有意味咬重“回來了”三個字,好似希望能從周迎彩的表情中挖掘出什麽八卦。

“是呀,好久沒回來了。”周迎彩哪裏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,這些人就是想確認有強到底是不是坐牢去了。

她不想和看客們掰扯,躋身往莫家院子走去,帶著焦慮的期望喊了一句:“強子,你回來了?”

她不知該如何把握這段母子情的尺度,畢竟沒有血緣上的緊密聯系。

謝嶠之前也和她打過電話,告訴她,他在城裏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了,還說城裏的父親給他改了名字,他叫謝嶠,不叫周有強了。

謝嶠轉過身,面前的女人和記憶中有很大出入.

她豐腴了不少,不是虛胖,而是由內而外的壯實健康,面色紅潤泛著活光,眼睛也清澈了。他還記得,自己十五歲離開村子時,周迎彩和他一樣營養不良,幹枯得像汲幹水分的稻桔梗。

“媽。”謝嶠主動朝她走來,修長影柱隨他的步伐在斜陽下移動,他自然而親切地摟了摟她的肩膀,“媽,我回來了。”

周迎彩心中那把丈量母子情的尺子不覆存在,朗然笑著拍他的胳膊:“怎麽回來了也不提前和媽說一聲,媽好找車去縣上接你們啊。”

“本來工作挺忙,沒打算回來的,小年硬拉著我回來,我們才臨時買的票。”

他說話不緊不慢,不像在城裏罵人時那麽兇厲,也不像莫綰面前那樣絮叨,而是顯露別樣的沈穩。

“回來就好,回來就好。”

周迎彩又拉過莫綰的手,感激隱藏在噓寒問暖中:“哎呀,小年,你到城裏打工怎麽樣了,累不累?”

“不累,大家都很照顧我。”

周迎彩伸手要幫謝嶠拉行李箱:“強子,先把行李拿回家裏放吧。都餓壞了吧,媽給你弄點吃的。”

“媽,我自己提就好。”

周家和莫家是緊挨的鄰家,隔著一道院墻。

周迎彩走在前,找出鑰匙打開鐵柵門,讓謝嶠進來。

村裏如今都蓋上小樓房了,而周家的樓房是村裏最惹眼的一處。

謝嶠離開時,家裏還只是簡陋寒酸的磚瓦小平房。幾年後他給周迎彩寄了蓋房子的錢,又自己打電話聯系了工匠過來幫周迎彩起房子。

樓房共三層,每處角落都幹幹凈凈,院裏還種了不少花。

周迎彩在前頭引路,帶他到二樓的臥室放行李,眼圈悄悄紅了:“強子,媽真心實意想和你說句謝謝,一直都沒機會說。”

“我是你兒子,什麽謝不謝的。”

謝嶠放好行李,換了拖鞋,在院角水龍頭下洗手洗腳。

這時,有張笑意盎然的圓臉明晃晃在墻頭探出,莫綰笑出燦白的牙齒,手裏舉著一個大得出奇的甜瓜,得意洋洋地說:“強子,你快看,你見過這麽大的甜瓜嗎?”

謝嶠直起身子,“你哪裏弄來這麽大的瓜?”

“我姥姥前兩天帶來的,是不是很大?”

謝嶠接過甜瓜,在手裏顛了顛:“是很大,能吃嗎?”

“肯定能啊,你過來,我們把它切了。”

謝嶠和以前一樣,兩只手攀住墻頭,利落一躍,翻身到莫綰家的院子裏。

莫綰兩只手捧著甜瓜放到院中央的磨盤,找來水果刀切開甜瓜,切成瓣狀遞給謝嶠,“來,強子,你吃。”

謝嶠拉過旁側的紅色塑料椅,坐著和她一起吃。

高建峰正要出去洗菜,在廚房門口看到莫綰眉開眼笑地和謝嶠吃瓜,肅沈濃眉壓得很低,輕咳一聲道:“小年,來廚房先把面吃了,等會兒面條就坨了。”

“哦。”莫綰叼著甜瓜,起身往廚房跑,很快端出一碗面,放在磨盤上吃起來。

“強子,你要不要吃,鍋裏還有呢。”她又問。

謝嶠找出紙巾擦拭磨盤上的瓜水汁,“不吃了。”

“吃唄,我去給你盛。”

莫綰折回廚房,以極快的速度端出一碗新的面條擺在他面前,筷子塞他手裏,“來,你也吃,坐那麽久的車,我都要餓死了。”

高建峰在後頭看著,眉宇愈發深沈。

莫雲棠從菜園捏了把綠蔥回來,見到丈夫這陰翳臉色,扯他衣袖:“幹嘛呢,小年剛回來你就這臉色?”

“怎麽又和周有強混一起去了,你也不說說她。”

莫雲棠道:“我看強子也不是什麽壞人,你就喜歡道聽途說,對他偏見太大了點。”

“本來就是個混混。”高建峰搦走她手裏的蔥,轉身進入廚房。

莫雲棠是個熱心腸的人,小女兒頭一回進城打工過來,她心裏高興,讓丈夫做了一桌子飯菜,叫上幾個親朋好友來家裏吃飯,把隔壁的周迎彩和謝嶠也叫過來了。

莫綰將從城裏帶回的特產都分給大家,歡忻踴躍和大家講自己在工廠的趣事。

謝嶠至始至終在一旁低頭沈默,旁人問起他的工作,他淡聲道:“在酒店當保安。”

莫綰熱切道:“強子上班的那個酒店特別豪華,就在市中心,可正規了,上班還穿制服呢,特別體面。”

謝嶠側過臉看了眼莫綰,笑著對她眨眼睛。

晚上,莫綰剛躺下,接到謝嶠的視頻電話。她點開來看,屏幕裏謝嶠應該是躺下了,臉頰貼在印有碎花的枕頭。

“幹嘛呀?”莫綰問。

“不幹嘛,就問問你,明天幹嘛去?”

他到了村裏後,仿佛從兇神惡煞的野狼馴成了看家乖狗,說話不再帶刺,眼神溫和,像學校裏青澀懂禮的大學生。

而莫綰回了村,整個人的精氣神一下活絡,小圓臉展現出不常見的機敏和幹練,眉飛色舞的,“去收水稻啊,我這次回來就是幫家裏收水稻的,你要不要一起去田裏?”

“要的吧,我媽說我家田裏也種了。”

“那就早點睡吧,明早得早起呢。”

謝嶠目光溫和看著她:“晚安。”

莫綰笑聲若銀鈴:“還晚安,你可真時髦。”

金黃色稻田一眼望不到邊,稻穗在燥熱的空氣中揚出陣陣清香。

謝嶠和周迎彩到田裏的時候,莫家三口都在割稻子了。

莫綰看到謝嶠,扶著頭上的草帽,提著鐮刀跑來:“強子,你們可真晚,我們老早就到了。”

這會兒日頭還很溫和,莫綰臉頰上已經忙活出一層薄紅,謝嶠擡手幫她理了理草帽:“你們怎麽來這麽早?”

“這還早呀,天都亮了我們才來的。”

周迎彩問道:“小年,收割機開過來沒,等會兒是你開,還是你爸來開?”

莫綰像個職責重大的稻草人,下巴擡得很高,成竹在胸道:“收割機還在我二舅那裏,等會兒他就送過來了。今年我來開,我爸技術都沒我好呢。”

謝嶠垂著的兩眼放出疑光:“你會開收割機?”

莫綰驕傲揚眉,眸光比正在東邊冉升的旭光還燦亮,“會呀,我老早就會了,這幾年家裏的收割機都是我來開。”

百來戶人家的村裏有兩臺水稻收割機,一臺是莫綰家的,一臺是村長家的。每到了秋收時節,村裏人都排隊等著這兩臺收割機開到自己田裏。

莫綰家的收割機是三年前購入,一開始是父親高建峰在開,收完了自家的,再按照田地面積收費幫村裏人收割。

有天,莫綰坐在稻田的壟畦上聽機器的轟鳴聲,忽而跳下來朝對父親道:“爸,我也想試試,你給我玩一玩唄。”

“別胡鬧,把人家的稻子篩壞了怎麽辦。”高建峰總一副嚴肅板正的神色。

莫雲棠道:“小年想玩就讓她試試唄,開到咱家地裏去讓她玩兩下。”

高建峰沈默著把收割機開到自家尚未收割的田裏,讓莫綰坐到操作臺,教她如何控制割刀,如何給稻穗脫粒,速度要把握到哪個度。

莫綰似乎對機械有種渾然天成的銳敏。

她當天就上手了,試練了幾次直線收割,又轉向地收了田地邊角。從那以後,家裏的收割機大部分時間由莫綰來開。

*

沒一會兒,二舅把莫綰家的收割機開到田裏,直接喊道:“小年,過來吧,得快點收了,今年有你忙的了。”

“我來了!”

莫綰丟下鐮刀,朝著收割機跑過去,她跑得飛快,順著田坎一路跑。謝嶠直起身子,金黃稻浪起起伏伏,他朝莫綰看過去,有種莫綰在連綿的稻穗上飛行的錯覺。

他沒想到,莫綰開收割機能開得如此熟練,她坐在機器上,像手握利劍的將軍,這片看不到盡頭的稻田是她的戰場。

“小年讀書讀不好,幹這種活兒倒是有一套。”周迎彩站在謝嶠身側,也看向遠處的莫綰,眼神滿是讚許和喜愛。

直到下午夕陽成了一條線,田間機械聲終於止歇。

莫綰從收割機上跳下,又跑回謝嶠身邊,“強子,你累不累?”

“不累。”

謝嶠發覺,即便是離開了這麽多年,幹農活兒肌肉記憶還是烙印在身體裏。他拿起鐮刀那一刻,他就不是謝嶠了,而是周有強。

莫綰摸著腦袋傻笑:“我也不累,開收割機一點兒不累。”

天快黑了,眾人紛紛扛起裝滿稻粒的編織袋,淌過剛及腳踝的小河,送到馬路的三輪車上。

周迎彩一個人在家,大部分田地都租給村裏人,自己只種了一小塊,今日收下來就裝了八袋稻粒。

謝嶠身體強健有力,上百斤的稻子抗在肩上,腳步依舊利索。

他將自家的稻子都扛到馬路邊裝車,周迎彩就開著三輪車回去了。

他扭頭看到莫綰家還在忙活,折返回去幫忙,一聲不吭將一袋袋稻子往肩上扛,健步如飛淌過小河。

他今天從頭到尾都穿著長袖,嚴嚴實實蓋住身上的紋身,這會兒汗水沁透了衣服,仿若淋了一場暴雨。

“強子,你不用扛這麽多,休息吧。”莫綰看他滿頭大汗的模樣,制止道。

“沒事,我不累。”他臉上全是汗,擡手擦汗,不經意間露出手臂的紋身。

莫綰二舅站在田坎上,朝高建峰使了個眼色,揶揄道:“國家改造過的就是不一樣,壯得跟頭牛似的。看他那紋身,嘖嘖嘖,你這女婿不簡單。”

這話讓高建峰本就黑壓壓的臉,更是烏雲聚結,重重冷哼一聲,走了。

所有稻粒都搬到公路上,一輛輛三輪車不緊不慢駛向村子的方向,發出日落疲憊的悶響。

稻田裏沒剩幾個人了。

莫雲棠和高建峰坐著三輪車回去,留下一輛電動車給莫綰,讓她給收割機蓋好篷布後就趕緊回家。

莫綰整頓好收割機,跑到河邊洗手洗腳。

謝嶠一直在等她,這會兒沒人了,他才脫掉被汗水浸濕的衣服,露出一身的傷疤和紋身,到河裏和莫綰一起洗手。

莫綰餘光掃去,對謝嶠這具飽經滄桑的身軀熟視無睹,謝嶠在出租屋做家務時,太熱了會脫掉上衣,她看過好多次了。

謝嶠拿衣服當毛巾,甩河裏投了投,撈出來擰幹用來擦洗一身的汗水。他收拾好自己,過來拉莫綰的胳膊,讓她坐到石頭上,“你坐這兒,我給你洗。”

“哦。”

謝嶠彎身握著她的腳不停搓洗,又用自己的衣服給她擦腳,莫綰問道:“你拿衣服給我擦腳了,等會兒穿什麽?”

“我有帶了另一件。”

他握著她的腳,撫上緊致的小腿肌肉輕輕按揉,河裏的水響嘩啦啦掩蓋住雜沓的心跳。他無端端覺得,此刻比白天日頭當空時還要熱,還要燥。四肢血液發了瘋地躥湧,渾身湧動的躁動無法安撫。

他擡眉看莫綰的臉,依舊圓圓的,依舊像貼在空中的滿月。

再看莫綰的唇,他忽而磨熬出一種詭譎的渴盼,好像餓了,又好像渴了,這種滋味沒法說,想把莫綰的嘴唇咬下來,慢慢嚼研到底是個什麽滋味。

莫綰和他對視,覺得他很奇怪,“強子,你中暑了?”

謝嶠突然摟住她,僻靜的小河裏只剩下他和莫綰,他難以啟齒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出現了異樣的勃變,小腹往下像灌了巖漿,有了失控的反應。

他倉皇失措放開莫綰,轉身向河的下游跑,一頭紮進了下游的深水區。

“強子,你幹嘛呢?”莫綰站起來大喊。

河面咕嚕咕嚕冒泡,謝嶠的騷動尚未消退,不敢出來,只是露出腦袋:“莫小年,你先回去吧,我在這裏待會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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